詩四首:〈帳〉、〈惟有〉、〈川流〉、〈浮世——參觀大阪今昔生活館後記〉

詩歌 | by  曾詠聰,嚴瀚欽 | 2024-03-15

(編按:四首詩作均於曾詠聰、嚴瀚欽去年遠赴日本出席大久保詩會,與四元康祐、岡本啓等一同讀詩、交流期間所作。)


〈帳〉

◎曾詠聰


一道帳的空白降下

重覆發問,餘下是理所當然的

重覆發問——友善而不讓步(像神

或更像祂劃分語言的動機)

售賣處前我站著,員工站著,溫柔

對峙(我不相信語言有如此組合)

不失禮儀和蹙眉,對錯停頓

數小時後有人聽過這經歷,說:

彼此都沒有掏空,所以堅持

(其實我只想確定飲品數目,不叫

人們遇見試探)

堅持宇宙中一起落下帳,透過

和煦的落日、溫度,透過

下墮的過山車(和尖叫,

掏空心肺的尖叫)

透過仰望,向天神劃分界限

以最震撼的軟弱,保留最原來的

價值。愛。自我。信仰。

所以電影裡字幕乘涼

打開自動門吞噬了全部倒影

夜深一個暴走族刮過馬路

(可以是咒靈,不礙喜惡)

刮過不想打擾他人的民族主義

也剖開了帳,讓暗變成暗

堅持因而帶點硬,鐵鏽,難聞

仍友善如昔

(我想起我喜歡他們甚麼:

他們的笑容商業,也願意多付出「發現」

柔弱地表達——我看到你,也知道你)


二〇二三年七月三十日



〈惟有〉

◎曾詠聰


惟有鼾聲

地球知道人類依然在場


惟有在場

未及趕來的人可有聽聞


惟有聽聞

相片填上更多畫外音


而惟有畫外音

我們才可越過翻譯,誕下歧義


於是歧義成了詩的後背

我們被記下

再次肯定自己依然在場


二〇二三年八月二日

附記:大久保詩會讀畢<白噪音>,主辦詩人四元康祐問我,現在能否安然進睡(sleep well)。



〈川流〉

◎曾詠聰


鴨川之上,分辨不了河的規律與不規律

行人自風景屈折而過,錯開,剎那

分神的魚被攫住,沒有

更多生命垂注,像馬路,像街

像一首名為<街>的流行曲開端

回到河川的我們在另一端

拼命呼喊,輕散的自己快將受挫


人擅長扣減步履,生命,迎面

鶴或鴨類的匍匐,往前

一尾魚丟失了自己的速亡

這裡包含著怨憎會、愛別離、求

不得,接著是怨憎會、愛別離、求不得

鴨被誰抓住,在名為魚川的江河之上

人流如鯽,岸邊有魚諦聽

鴨躲了起來肆意分神,沒有

預視終點,沒有猜度

物種規律和我們

患得患失,到底如何終結


離港前我聽著流行曲失神,搖曳

跌撞,來到了目擊魚的消亡,時間消亡

順流間完成,趕忙,不迭

退去卻找不到另一方去路:

人逆行、進退失據的魚、鴨惘然

我流走成一道河川,飄浮之間、留離之間

一條鴨的浮屍卡在亂石之間,穿去痛苦

再往下探,有老人教孫兒打水漂

我學會不痛不癢,目送扁石

讀懂涅槃的罣礙,三次跳躍,沉沒其中


二〇二三年七月廿七日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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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詠聰與岡本啓讀詩。



〈浮世〉——參觀大阪今昔生活館後記

◎嚴瀚欽


鑼和鼓在不遠處響起

身著和服的女子

向古街盡頭趕去;

一場復古的花火

自屋瓦上方緩緩升起


她們沒有刀眉、細唇、江戶的髮髻

一座帶不走的城池

任由疲憊的腳步反覆遊走


仿佛所見之物都存在於疲憊之前

日子像是伏身瓦上

永遠熟睡的貓隻——

被凍結的時間總是安安靜靜地

發散著木質建築的氣味


而我知道雞鳴是人造的

紙造獻燈是人造的

連高高拱起的町門和她們

在竹簾下的跪坐

都是一種精緻的復刻


四百年前的盛世,季候恆定

不是所有時代

都要如此頻繁地切換天空


館閣把時間

隔出一個小小的午後

我們在暖黃障子間穿行,拍照

像每個朝代都有的作家那般

上溯無人翻閱的古本


而頭頂的流星早已飛過

好幾個世紀;歷史是一艘

禘祭天神的古船

意外燒毀後,正蒙塵在

不再流動的街心


趁著天亮,我們要聽聽耽美少年

口中的浮世與虛華

聽聽煙火在天空綻開又收起

然後快速地——

滑入下一個黃昏


2023.8.23夜初稿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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